阳光灿烂,绿色的植物仍在舒展,但终究是入秋了,我的心情也蓦然沉寂下来。张明生松开我,阔步向远处走去,他用手指捏出一个圈,放到嘴里鼓腮一吹,一声嘹亮的哨响划破湛蓝天际。等了一会儿,一阵马蹄声由远方响起,一匹黝黑的骏马踏尘土而来。
那是张明生的坐骑:乌云。
它很有灵性,离我们还有一段距离时就放慢了步子,温驯地来到我们身边。张明生拽住它的缰绳,摸了摸它的额头,然后翻身上马。
我扶着轮椅,慢慢站了起来。
张明生骑在马上,马慢慢地围着我踱步。
他笑着看我,我也平静地看着他。
天朗气清,四周无人,我们没有脱衣服,却好像赤裸相对。每一次站立,我都会忘记自己的装束,忘记自己现在的样子,我仿佛又变成了自己,曾经的自己。
而张明生骑在马上,眉目舒展,也让我有些恍惚。
曾今何时,我也见过这样的他。
那时他还离我非常遥远。
直到一个天色紫红的夜,他踩下那辆黑色法拉利的油门,连人带车像离弦的箭一样,向无尽的漆黑中奔去。加快滚动的不只是车轮,还有我和张明生相遇的时间。二十几岁的他,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飞奔,似乎即将闯入死亡。
可他并没有撞开死神的门,他只是闯入我的世界而已。
火星、液体泄露的汩汩声、汽油味、血、嘈杂的人声,这就是我来到那场车祸现场时感受到的一切。我咬了咬牙,跑向前去,胳膊探入窗户时,残余的玻璃茬割开了我的皮肤。死神在倒数,火焰随时都有可能喷薄而出,我打开变形的车门,用了全身的力气,拖出倒在安全气囊上的青年人。他气息奄奄,听见我的叫喊后,眼睛睁开了一狭。
我喊他的名字,我喊:“张明生,醒醒,张明生!”
可他闭上了眼睛。
我咬着牙,忍着伤口的痛,扛着他,走出几步后,终于有人来搭把手。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张家的人和救护车都赶来了,就在那时,远处那辆车终于不堪重负,一声爆炸声轰然响起。
我站在风中,看着救护车开远后,转头望向熊熊的火焰与升天的黑烟,心中恍惚而空明。
读过圣经的我有理由相信,上帝住在云端,以观看人类的痛苦为乐。
现在的我忽然醒悟,明白了那次爆炸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