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故这一觉,睡了大半时辰,醒来时窗外天色已黑了一片,桌边用白布蒙着一碗放凉的药。
屋里没人,仿佛沉睡前与黎安安的争执不过是他的一场错觉。
他伸手探了探,摸到放在身上的火折子,遂拿出来点了。乌蒙蒙的屋子里顿时亮起一片暖黄的光晕,裴故便就着这片光,掀开被子在桌边坐直了。
黎安安今日的反应教裴故有些措手不及。
那姑娘应是知晓了他夜闯赵府的事情,可令他有些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这姑娘会如此生气,生气到竟掉了眼泪。他将那封画了押的文书毁去了,她却并不高兴,反倒面带寒霜地要瞧他的伤。
昔日青州裴府还昌盛之时,他是人人称羡的裴家大公子,身边不乏奉承和关怀。可后来裴府家道中落,往日的那些善意似都化作了过眼云烟,口中说着惋惜、节哀,却无一人真正伸出援助之手。
沦落至今日,竟还有人担忧他的伤势,那人却与他萍水相逢,毫无干系。
裴故坐在桌边,心下细细品着这世事微妙之处。
父亲的死,如今看来似乎另有隐情。
那日,他得到消息匆匆从学堂中赶回裴府,却只赶上母亲殉情,之后又是料理后事,跪接圣旨,昔日钟鸣鼎食之家一朝没落,依附的族人也作鸟兽散。
他只顾着处理眼前事,加之失了科举资格,前途渺茫,在老仆说奉遗命护送他去外租家时,茫茫然地跟着他走了,直至路上遭遇刺杀。
是谁要杀他?他已成了不能科考的庶民,裴家一脉几乎算是废了,在这样的情况下,杀他,对谁来说会有好处,会有什么样的好处?
裴故坐在烛火里,手指慢慢摩挲着粗糙的桌沿。
当初,大理寺指证父亲的罪名,是贪污。晋朝工部尚书前往江南兴修水利,却私自吞了上千两纹银,导致修建的大坝在洪水来临时非但没能起到阻拦的作用,反倒坍塌,淹毁了下游大片农田和农户。
江南一时陷入饥荒,数千人沦为乞丐、难民,北上南下逃难者规模庞大。
若父亲的罪名是真的……那来追杀他的,是那些受害者么?
裴故的呼吸有些艰难。
如若……父亲真如母亲所说,是冤枉的,那追杀他的人,是想将裴氏一脉彻底斩草除根么?但他们为什么要怎么做?父亲生前,是做了什么,才让那帮人如此忌惮?
裴故的思路逐渐在这里停滞,那双狭长的凤眼里现出了一瞬的迷茫,他如今这副模样,便是父亲的案子当真有什么冤情,他又能做些什么呢?他如今,是连科考入朝的机会都被剥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