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箱水冷文学网>穿越>明朝谋生手册 > 第二五七章 打行的把头
    对于这么一个不请自来的家伙,汪孚林少不得多瞅了人两眼。一身半新不旧的短衫,下头一双黑布鞋,前半截鞋面赫然洗得发白,光着头没戴帽子,脸上依稀有些晒斑,一双蒲扇似的大手上,还有清晰可见的老茧,综合这些来看,此人至少绝非养尊处优呆在家里不出门的人。而最重要的是,这大汉看人的眼神很专注,丝毫不畏惧与人直视。想到同桌还有戚良挑出来的两个老卒,号称战场上一等一的好手,他也就不动声色地笑了笑。

    “兄台要是不吝自报家门的话,那倒没问题。否则,我只能说,我不习惯和陌生人同桌。”

    汪孚林没有直接答应,也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反问了这么一句,那大汉顿时愣了一愣。紧跟着,他的目光略过了小不点似的于文,在两个坐如钟的老卒身上一扫,这才傲然说道:“我便是昔日在杭州城下打过倭寇的钟南风!”

    对于这样一个回答,汪孚林看着这位结实的肌肉,壮健的体格,再一扫楼上其他客人的言行举止,又见那歌女抱着琵琶坐在那儿不敢动,他就知道恐怕这钟南风说的话,至少有大半是真的,可也显然没有全都说实话。

    此时此刻,下头伙计已经托着条盘上来了,他对钟南风蹭到这桌熟视无睹,径直把两盘凉:菜放在汪孚林面前,把酒壶酒盏安放好,继而点头哈腰地退下,离去时方才迅速朝钟南风投去一瞥。看到这一幕,汪孚林便笑眯眯地拿起了酒壶。却是先给两个老卒斟满。

    两个老卒霍正和杨韬到徽州生活这大半年。充分享受了生活。再加上汪孚林逢年过节必有馈赠,对他们又客气有礼,所以这次听戚良的吩咐跟出来,他们都没有半点不情愿。这会儿见汪孚林又这般客气,亲自给他们斟酒,其中年纪大的霍正赶紧伸手拦道:“小官人,这怎么使得!”

    “这位钟兄只不过是打过倭寇,就能够如此昂首挺胸引以为傲。霍叔杨叔两位可是货真价实杀过倭寇的英雄,我亲自斟酒有什么使不得?”

    眼见得伙计上菜之后,汪孚林撇下自己,竟是去照顾那两个随从,钟南风原本相当愤怒,可听到汪孚林说出这么一番话,他顿时目瞪口呆。不但是他,二楼其他各桌的客人听到这里,顿时齐刷刷把目光往这边投注了过来。想当初杭州城都曾经被倭寇围过,雷峰塔甚至还一度遭到了焚烧。打过倭寇在这年头就已经足够当成资本夸耀了,更何况是杀过?

    只呆滞了片刻。钟南风就一拍桌子霍然起身,冷笑连连:“杀过倭寇?笑话,纵使是天下官军,大多都是看到倭寇就跑了,还有人敢自夸杀过倭寇?”

    “杀倭寇很了不起么?”老卒之中年长的霍正终于品出了苗头,不慌不忙站起身道,“我们戚家军的人,哪个手上没沾过倭寇的血?”

    在东南沿海,戚家军三个字可谓是如雷贯耳,杭州城里还保留着这样一支。原本架子很大的钟南风顿时眼睛瞪得老大,最初还想质疑,可等到另一个老卒也随之起身,虽说两人无一例外身材矮短,可逼视自己的那种气势,却让他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他仗着打过倭寇的名头在湖州市横行不是一两天了,但因他当年确实在杭州城门紧闭,倭寇在城外肆虐的时候,挺身而出,最终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继而打出了名头,各家商户无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谁知道故技重施在外乡人这里骗吃骗喝,顺便打算以一手蛮力讹几个钱花花的时候,竟然会撞上戚家军的人!

    钟南风蠕动嘴唇,正试图重振旗鼓,却没想到一把用布包着的东西直接被霍正给丢在了桌子上:“如若不信,那便拔出这把戚氏军刀看看!”

    听了这句话,纵使四周围那些原本也带着几分怀疑的客人,顿时全都围拢了过来。骑虎难下的钟南风干脆把心一横,三两下解开了包着刀的布,等看到刀鞘上依稀有劈刺的磨损,而且看形制,确实和曾经有幸看到过一回的戚氏军刀一模一样,他心里便打起了鼓。可都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他要是真的怂了,日后在这市镇上难免脸面全无,他索性一咬牙,直接拔刀出鞘。

    就只见那一泓悉心保养的明亮刀锋骤然显现,随即清清楚楚地反射出他那张有些挂不住的脸!而更让他汗毛根都立起来的是,两个老卒一人赤手空拳,另一人却握住了另一把用布条包好的长条形物事,显然那人也带着一把一模一样的戚氏军刀!

    看到人愣了神,汪孚林这才冷不丁伸出手去,轻轻巧巧从钟南风手中抢过刀,直接回刀归鞘,包上布之后双手递还霍正,继而扬声吩咐道:“伙计,添双碗筷。”

    从客人到伙计,眼见刚刚这一幕,全都认为钟南风接下来必定会遭到一番冷嘲热讽,然后狼狈离开,谁也没想到汪孚林竟然来这么一句。楼梯口的伙计愣神了好一会儿,这才赶紧依言去取了碗筷来,小心翼翼地放在桌子上,就垂手退到一边。

    这时候,汪孚林便开口说道:“杀过倭寇是英雄,但打过倭寇,这位钟兄也确实有资格自傲。毕竟,那时候整个东南,有时候数千官军看到几十倭寇尚且望风而逃,有胆子抗争的男子汉大丈夫却少之又少。既然有缘,还请坐下同饮一杯。”

    钟南风顿时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可是,见霍正和另一个老卒已经坐下了,他犹豫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坐下了。待到酒菜上齐,见汪孚林仿佛刚刚的事情没发生过似的,当他是新朋友似的斟酒劝酒,又将那几盘价值不菲的菜推到他面前。他那糟糕的心情方才总算回复了几分。可是。他活了几十年。骗子见过不计其数,单凭人家的气势以及随身佩刀,他仍是不肯轻信那是戚家军老卒,吃着吃着,少不得又探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