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四教再次私底下和刘守有悄悄会面,得到了司礼监秉笔太监张明从宫里捎带出来的那个消息时,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异常难看。而他匆匆离开之后,刘守有就哂然冷笑了一声,心想张家兄弟还真的是碰到了天敌,竟然就拿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没办法。只不过,一想到自己当初往张府安设钉子,竟然也误打误撞被汪孚林的妹妹捅破,他也就有些笑不出来了。
他之所以联络上了张明和张维,那是因为不甘心在冯保手底下做个只会磕头,处处仰人鼻息的锦衣卫缇帅。那两个司礼监秉笔承诺他,张明只要能成为司礼监掌印,那么张维就会以第二位秉笔的身份提督东厂,届时会给他提供方便,让他能够把东厂和锦衣卫全都一肩挑起来。如果张四维再成为内阁首辅,他们这内外一体的体系,也就如同眼下的冯保和张居正一般,能够把持内外大权。
然而,倘若张明这次透露的消息当真,那么汪孚林就实在太让人忌惮了。
“这汪孚林竟然能够不动声色脚踏两只船,陈梁和那个扎进汪家的钉子实在是太没用了!”
回到锦衣卫衙门,刘守有立刻就把北镇抚司的掌刑千户刘百川,理刑千户郭宝给叫了过来,说出汪孚林的最新动向之后,随即劈头盖脸便是一顿痛骂:“让你们盯着汪孚林,你们就是这么办事的,连他什么时候暗地里投靠了皇上都居然不知道?废物,饭桶,酒囊饭袋!如果都像你们这样办事,锦衣卫不是成了聋子瞎子?从现在开始,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汪孚林走到哪里都必须跟上人,他见过的每一个人都必须记录在册,禀报上来!”
刘百川和郭宝被骂得不敢抬头,唯唯诺诺应了,等回到刘百川的直房时,两人那垂头丧气的表情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惊喜。刘百川甚至非常不拘礼节地拍了拍郭宝的肩膀,笑着说道:“亏你亏你,否则回头汪爷飞黄腾达算总帐的时候,我可就完了,那一棍子挨得真是不冤枉!”
郭宝也同样满心庆幸,竟是连谦逊几句都忘了,立刻和刘百川商量起怎么招兵买马,再多拉拢一批人,争取把刘守有这个头头架空。
如果刘守有知道,他这一番当头痛斥反而会让这北镇抚司正副两位头子坚定了紧跟汪孚林的决心,只怕会背过气去。只可惜他不知道,还在心中琢磨着一旦张四维真的因为宫中小皇帝的表态,和汪孚林握手言和,他该怎么活用锦衣卫的资源巩固自己的地位。
比如说,能不能让张明去向小皇帝请示,让他明目张胆把人安插到张四维和汪孚林身边去,从而使两边不会耍花招。这样一来,锦衣卫那薄弱的存在感就能够凸显出来,说不定异日朱翊钧能和嘉靖皇帝信任陆炳一般,重用他这个忠心投靠的缇帅。
刘守有这点小心思,张四教根本无暇理会,他甚至都没有怀疑刘守有是不是借着张明的幌子,随便瞎掰一个理由来为难张四维,因为在他看来,刘守有这个锦衣卫缇帅虽说出身麻城刘氏,但麻城刘氏这些年并没有什么显赫的文官,而张明作为排名并不算非常靠前的司礼监秉笔,也不可能拒绝一个距离首辅只有一步之遥的次辅示好。因此,这话确实出自小皇帝授意的可能性非常高。
也正因为如此,他实在为张四维这个兄长感到悲哀。这么多年仕途,入阁也已经有四年了,竟然在小皇帝的心目中,重要性甚至及不上区区一个七品监察御史汪孚林!
当张四教用各种金蝉脱壳之计甩脱了可能存在的东厂探子盯梢,最终回到张府,他听说张四维还在内阁没回来,立刻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立刻派人去送信,不论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让大哥今天回来一趟。”
这些天张泰徵禁足,张四教这位三老爷住在张府,如同半个主人一般,将访客和各种内外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上上下下无不服膺。所以他这般吩咐下去,下人们虽知道事情难办,还是立刻去想办法了。虽则内阁所在甚至不是皇城,而是在宫城要地,张四维又一直都在冯保重点关注的黑名单上,但消息最终还是顺利送到了张四维那儿。傍晚时分,张四维就以心力交瘁为由,请三辅马自强代替自己在内阁值夜,自己出宫回了家。
在二门下轿时,张四维就发现张四教竟然守在那里,当即意识到事情确实非同小可。当着众多下人的面,他也不好直截了当询问,见张四教竟然伸手搀扶他,他就挤出一丝笑容道:“这些天都辛苦三弟了。”
“都是自家兄弟,大哥你和我客气什么?”张四教紧紧搀扶着张四维,打发了下人之后,把人往书房扶的时候,他才低声说道,“大哥也要保重身体,家里兄弟虽然多,但你是主心骨,不管千难万难,你都要撑下去。有道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张四维何尝不知道张四教是预先让自己有个准备,接下来要说的必定非常要紧,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到踏入书房前,吩咐两个最心腹的亲随在外守着,他一进门就说道:“你不要拐弯抹角了,直接说吧,我能承受得住。”
张四教知道兄长确实不是脆弱之人,否则当初高拱援引其入阁失败,反而被殷士儋临走一击给打得不得不暂时告病回乡的时候,哪里承受得住。他定了定神,将刘守有今天从张明那边听到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的表态原原本本说了出来。当这番话说完,他就只见张四维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有,坐在那里犹如泥雕木塑,竟仿佛痴了一般。吓了一跳的他连忙开口叫道:“大哥,事情还有转机,你千万不可气馁!”
仿佛被叫回了魂,张四维长长吐了一口气,这才苦笑道:“我不是气馁。我这一辈子又不是第一回受挫,还不至于像大郎那样落下心魔。我只是没想到,他不过二十出头,考中进士至今也才四年,竟然被他拳打脚踢,硬生生造出了眼下这一番局面。他站得稳稳当当暂且不说,他竟然能在冯保和张居正的眼皮子底下,直接投靠了皇上,算算日子,那时候张太岳还不曾显露颓势,他这胆色决断实在是胜过大郎太多了。”
张四维心里还有一个怨念深深埋藏着为什么那不是他的儿子?要是他有这样的儿子,何愁大事不成?相形之下,曾经被他和张家所有人寄予厚望的张泰徵和张甲徵,简直是差得太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