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也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独孤镜与素瓷,眉目神态均有几分相似之处,素瓷擅茶,独孤镜曾与张皇后勾结开设茶楼,由那茶楼的摆设用料烹煮,均可看出背后有极擅茶之人。独孤镜临死之前,死死攥住她的裙裾,吐出两个字,当时只是听不清,此际沈珍珠忽如醍醐灌顶。
素瓷。
沈珍珠暗自心痛,有些气恨:“当年我俩被困王府暗室时,独孤镜指使张得玉谋害我们,根本不顾你的死活。她虽是你的姐姐,可对你有几分姐妹情谊,令你将我和你的姐妹之情都抛舍了?”
素瓷泣道:“虽是如此,终究是我的姐姐啊。所以——”
“所以当年独孤镜一下狱,张皇后便将她的性命要挟你,要你替她办事,以保全独孤镜的性命,是不是?”沈珍珠心随意动,瞬息便猜到来龙去脉。
素瓷点头,接连叩头,哭道:“素瓷知道错了,当年一这样做就知道错了!我,我不知道会这样严重……这几年来,我日夜悔过,再也不理姐姐和张皇后。在你离开当日,我就把你撕裂的信笺碎片,一点点的捡起来,每天晚上,待适儿与迥儿睡熟后,便挑灯拼凑——”沈珍珠大吃一惊,看着面前的素瓷,说不出话,难怪这回重见素瓷,竟总觉得她过于憔悴。原来,素瓷过是这样的日子!
“还好,就在你回长安不久,居然让我拼成了!”素瓷忽的面露喜色,随即脸色黯淡,“我将拼好的文字送与太子殿下,我想,他若知道你当时的心意,必能与你全然冰释前嫌,自你离开后,他日夜为你苦恼,素瓷看着也是十分心痛。可是,没想到你依旧要离开他——”她眸中泪光泫然,每每提及李豫,总有亮色一掠。
沈珍珠想起数月前那日,李豫忽然赶到宜春宫,将她猝然而紧紧的拥抱,只说:“此生,我辜负你的,实在太多。”大约就在那日,李豫由素瓷手中拿到了拼凑好的信笺,知晓了她留下的那句话。
相濡以沫,未若相望于江湖。
而素瓷,在与李豫数年来的相对中,那颗心,早就一点一滴倾向他。她为独孤镜受制于张皇后,不过是被利用,以张皇后与独孤镜的狼狈为奸,想是作戏而已。可是独孤镜真对素瓷全无一丝姐妹之情么?独孤镜临死时古怪的眼神在沈珍珠脑海中交错,得意,求恳,阴毒?独孤镜的许多心思,是她无法解破的。
沈珍珠站起缓缓走至素瓷跟前,说:“当年之事,就算没有你告密,我与他,也必是这样的结局。千错万错,皆是造化弄人,我不怪你。再说,这几年你替我照料适儿,这份情,我是永远难以偿还的。你若是要跪着不起,我就跪给你看了,看我们姐妹,谁欠谁的情更多!”微微一笑,作势真要跪下,素瓷急忙撑起半边身子扶住沈珍珠,泣道:“小姐,我无地自容。”
沈珍珠扑哧笑出声,“你呀你,为甚要多想呢?我和陛下早和好如初,现在暂时离开,不过是因为身体缘故离宫静养,必会回来的。”
素瓷拭泪,疑惑地看着沈珍珠,“真的么?小姐你不要骗我,你说个准信,最迟几时回来?”
沈珍珠见她紧盯着自己,问得极其认真,便眨眨眼,戏谑般笑道:“最迟?恩,待我想想——”作苦思冥想状背身踱了几步,煞有介事的转身,口气郑重,“我想总不会迟于五十、八十、一百年以后,你魂归太虚之时吧!”素瓷微显些许喜色,像是心头长舒了口气,眸中尚有泪花,说道:“小姐,我方才说话的口气,真相许多年以前待字闺中时……”
她说:“那时的小姐,和我,还有红蕊姐姐,真是每日欢乐无比。”
四月十五日,李豫御驾回銮。
自回长安后,李豫每日在宜春宫中待的时间越来越长,长到沈珍珠数次提醒新君当以国事为重。李豫我行我素,他陪在她身边,更多时候什么也没有说、没有做,坐在窗前,看她服药,看她逗弄李适与升平,看她与慕容林致、薛鸿现、素瓷慢声细语的谈天说地,时不时与他目光相接,会意而笑。
他明显憔悴下来,新皇听政,史朝义余孽未尽,总不比为储君,如今国事无论大小,均得一一过问。
五月初五,李豫整日演排登极之仪,入夜方至宜春宫。却见大大小小的行囊装点齐备,井井有条的堆放在几案上,沈珍珠坐在榻上,怀抱升平,呢喃有语,见着他进来,作了个噤声的手势。李豫走近,见升平半眯着眼,嘟着小嘴,正是将睡未睡憨态可掬时,便随手将升平接入自己怀中,轻轻摇晃,不多时递与沈珍珠看,相对微笑——女儿发出轻微的鼾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