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归舟岁经三载,已是一十一岁小少年,正是半幼稚半成熟,独立性、依赖性和冲动性及自觉性,交错发展的成长季,正是需长辈助其一臂之力,实现自我意识的时节。然而他视为一切的家人,却突如其来要送他走,要将他再度抛弃。
小少年双眼通红,撅起嘴迭忙跑去敲门,擂如山响,一口一声不太利索的呐喊:“不走……不……不走……”
门扉依旧紧闭。
老人铁石心肠。
小少年一瞬恐惧,他直觉自己要再度身如飘蓬,残存的记忆里,自己被扔在街角,满面悲泪而无人援助的绝望,那已经忘却的苦痛记忆,活生生再被激发,他一瞬泪如泉涌,跪倒地上一声一声磕着头,哭着喊着道:“错了……大小错了……爹不送我走,错,我错了……错了……再也不了……”
蛮鹊杵原地,眼眶亦是通红,惊颤不止。
施步正胸口没来由起伏不平,末了,他掌心使力按蛮鹊肩上,待其颤栗平缓,才大步一迈上前拉住廉归舟,将其提拉身侧,立掌运风,劲道腾冲,竟是直接劈开房门,烟燎火气道:“俺就实在是不懂了,人家考中个状元宴饮半年,咋到你们家,就非得整成个家破人亡披麻戴孝。”
草莽一嗓子震的,西厢房那尊罪玉颓山,烂泥一样爬出来,靠门框一声一声干呕着。
相里康亦被这丈二金刚震得大为无语,却也倏然松气,再怎么说,门被他震翻在地,一切就有转机。委实讲,就冲廉衡日前情绪,他料到廉老先生反对他入仕,却不曾料道竟已上达如此程度,他不好奇都难,但眼下他顾不得思虑这些,他瞥眼一院的人仰马翻,抱起怀中人,走至堂屋,将少女安顿在堂屋东间床榻上,轻轻掩上门。
转身又去将吊在西厢房门框上的唐敬德,强行扶回房内,对铁人一样静站院侧、一声未吭的二黑道:“麻烦,帮忙端杯热水来。”
夜鹰点头。
安顿好醉玉,相里康出门,掩好西厢房门扉,看着犹自对峙在东閤阶下的一众。默叹口气,走近祸源,轻问:“你打算怎么办?”
廉衡转盼青年,真心致谢:“我爹不想看见我,就再麻烦相里兄,帮我盯会。”他辞气冷静,向屋内人再道一声,“爹,这个家,不会散的。”他沉默一阵,最后看向陈应时,“阿蛮这两日,哪里都不去,就在家里守着。施步正,你陪着他。”
施步正点头:“你呢?”
廉衡顾自转向夜鹰:“搀我起来,带我去茶园。”
春秋雨水之季,他全身关节本就想罢工,这一跪,直接跪得少年几难直立。都说跪久了就再难直立,今日他大大小小加总起来,跪了足有四个时辰,还当真跪没了骨头跪没了正气。他将凑近的夜鹰,拉低拉近悄声句:“我起不来了,不要声张,抱我去马车上。”
夜鹰默应。但真下手去抱,还是有些不适,但此种场合,也容不得多余尴尬。
高手托果盘一样,将他托起,平举着,端出了廉家堂,送入马车内。是的,他是端着的,相里康愕然一刻竟无声一笑,草莽则瞪大河目抽着厚唇,那一刻,那一场景,竟起到和缓气氛的妙用。而被端着的少年,因下肢无觉,又心口伤堑,哪理他是端是托。
廉衡走后,相里康令蛮鹊带大小去堂屋西间休息,自己则静坐堂屋外间的厅堂,琢磨一切。至于施步正,靠椅子上,不一会也困意袭身,齁声震天兀自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