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般看着我干什么?”红坟被少年的目光盯得有些发慌。
记忆在少年的脑海乱窜,最终定格在了八岁前的时光里,他淡寂地开口“我没有很镇定。”
“啊?”万怨之祖似乎已经忘了自己上一个话题说了什么。
“第一次见到似你这样的面容时,我的反应和旁人是一样的。”恐惧与愤怒是孪生的,愤怒会使人失去自主的判断从而变得盲目,少年的视线渐渐悠远,他说“城中石桥码头的台阶旁有处不大不小的废弃水槽,护城河几次洪涨将它常年淹没在水中,年岁长了便长满了浮藻青苔……第一次来到水槽旁,便见到那个长发如水草漂浮在水面满脸浓疮面色苍白的孩子,我的第一反应当,当即上岸寻来石块砸向他。”
“缚隅之怨……”万怨之祖当即反应过来,“那你呢,你受伤了吗?”缚隅怨的怨梓是实质性的,死于水中化为水草,曝尸荒野化作毒瘴。
少年摇摇头,“没有受伤。”
“奇怪了,一般人是无法见到怨的本身的,为何你……”猛地想起某夜少年琉璃色的瞳仁,“你的眼睛?”
前者捂住自己的右眼,抿开若有似无的无奈“那年我七岁,天生异瞳,轶城的人唯恐灾星不及,一直将我关在城门外,那日是我偷偷从城墙狗洞里爬进去的,本以为入暮时分能趁着城防换班之时爬出去却不料被一位不守军纪的醉酒士兵逮着了,他拎着我的领子,将我扔进了护城河。”
闻言至此,红坟倒吸一口气,她紧张地揽住少年的双肩用力晃荡“后来!?”
“那时的我不懂水性,只拼命在水中挣扎,河水呛入口鼻,很快便失去了意识……待我再次醒来,已身在自家木屋前的老柳旁了……”少年眼中满是怀念,继而他又说“我一直记得那双眼睛,浮在水面上炯炯有神地望着我……”当中充斥着好奇。
“是那个……缚隅怨救了你?”红坟眼梢一触。
“嗯。”少年颔首“他的年纪跟我一般大小,说话时只懂在水中吐泡泡,他以水中鱼虾为食,偶尔露出上半身白骨与烂肉相间……说不出的恐怖……”想到这儿少年微微一笑又说“在死亡的面前所有的表象好像都是玩笑似的,那天以后我便再不惧他可怖的外表……”
“救人的怨……”红坟眉头紧蹙。
“八岁之前,我看到的与现在看到的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少年的视线转向烛火,仿若当中也存在着一个芥粒组成的微妙空间,他第一次觉得身上某种刻意压制的东西转瞬间湮灭,多年以来别人无法理解的故事却能在红坟跟前畅通无阻地讲出来,“人多的地方是一片湛蓝的海洋,当中也有些色彩浑浊不堪,儿时的我总是一个人蹲在墙角凝视路过的人身后的光团,揣测着他们与我完全不同的人生。”说罢,少年淡笑,小小的虎牙探出头来。
“……你的父母呢?”
“我不知道。”
“那你……后来?”红坟结舌。
“八岁那年,我发了高烧,恰巧遇到了一位游士,他治好了我的病,又为我点睛,对外宣称收我为徒,这之后我的生活才不再形同乞丐……”初五怀念的神情忽而变得忧愁,而后他淡寂道“跛脚是高烧的后遗症,而点睛之后,我便再也看不到那个世界了。”他曾经在无数个哭泣的梦里奢望变成正常人,走在街道上不被孩子们扔碎石子烂菜叶,大人们路过也不必加快步伐,口中更不必念念有词佛祖保佑什么的……然而当他真的成了正常人,却再也看不见最想看到的事物。
红坟隐约感到眼前之人的惆怅,她尝试性地问道“你……想念那个缚隅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