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子不想同莎拉生气,一双眼只瞪着萨博,后者赶紧学着莎拉作肃穆状,“莎拉很厉害,刚才那些炸药全是她去安的——”
“你居然敢叫她干这么危险的事!”
凉子心里,总觉得莎拉看上去还是个孩子,孩子不必随时坚强,因为会有人保护她。她甚至可以哭闹一下,把委屈尽数倾泻。但凉子从未没见莎拉红过眼眶,她会慌乱、会忧虑、会不知所措,她只是不会哭。好像早就明白哭是没有用的。她比凉子想的还要坚强,不是因为她要做母亲了才坚强,而是过往的某种东西让她本身就这么坚强。
她可能不需要凉子小心翼翼的保护,因为她已经靠自己长出了翅膀。凉子轻轻望她一眼,她立马微微漾出笑容,那笑容还是像凉子第一次见她那样,带着干燥麦秸的香味。凉子还没傲慢到替别人的人生做主,只能无奈地叹口气:“拿你没办法。”
纵有千言万语要讲,此时也不是说话的时候。海军的包围圈像一张渔网般把几人网在正中,雨不知何时才能消停,濛濛的黑暗里,那座贝阙珠宫朝地下歪进一个角,漆黑的轮廓沉甸甸地落进无尽的雨中,从漆黑的孔洞里,海军带出几个身着华服,满是狼狈的贵族——为首的那个穿奇怪白衣,脑袋缠着绷带还戴着头罩的男人朝这边吵嚷了几句话。尽管愤恨都快从那张脸皮上流下来了,凉子也没听见他到底说了什么。
只有丑陋,凉子惊讶于看到这些真正的贵族时,她所能感受到的只有丑陋。这种丑陋让她的胃里很不舒服,也让她更难以理解海军为什么要保护这样的人。
漫长的生命中,很多人丢掉的第一个东西往往是好奇心。因为他们明白,世间事那么多,无数的宇宙这般广阔,你不能指望弄懂所有疑惑——但凉子姑且没有丧失好奇的能力。她觉得自己一定是遗漏了某种重要的东西,让她对这个世界的正义理解产生了一些偏差。她应该要搞懂这个东西,当然,不是现在。
“既然都聚齐了,老夫就一网打尽了。”黄猿没打算手下留情,他的两臂在身前交叉,脚下一点便跃上一个几乎不可能跳到的高度,“八尺琼勾玉——”
哪怕凉子下一刻会死在这些光弹下,她也会为这场光雨的美丽所惊叹。人一生中能有几次机会见到薄雾濛濛、细雨丝丝的夜里,一条银河朝你坠下?黄猿虽然长得不好看,果实能力却称得上惊艳世人。这片美丽的光,隐藏了他的血腥杀机,在堪称温柔的璀璨华光下,死神在光幕后举起镰刀。
魂源力从凉子指尖源源不断地涌出,它们聚成一座无形的长城将几人围在中间,光雨拦在墙外,凉子几乎能听到死神镰刀砍上城墙的声音。光雨迟迟不歇,她的城墙便越铸越高。
人的身体像个堤坝,灵魂中的魂源力就是一条大江,它要涌出就必须要通过堤坝口。哪怕只是缓缓地不断流淌,堤坝口也在不断受到侵蚀。一旦涌出的魂源力超出堤坝口的容量——一处堤坝总有容量限制——堤坝就会崩毁。换句话说,人的身体是支撑不住骤然涌出的大量魂源力的。
凉子已经听到了她的身体不断传来的□□,从她的肺腑深处,从血脉之中,她像一棵从内里开始腐败的树,面上还郁郁葱葱,内里已是空空荡荡。这感觉有些奇怪,她的大脑屏蔽了对身体伤痛的感知,所以明明是自己的身体在崩坏,她却像一个站在海边的看客一样,看着一座沙堡被海浪冲毁。
[把痛觉屏蔽关掉一点。]凉子对系统说。身体的活力每分每秒都在流逝,她必须要直接感受到身体状况,在身体彻底崩毁前结束这一切。
三分钟,两分钟……还剩多少时间,她不清楚。
重新感受到身体痛楚后,凉子的神经都好像被刺了一下,她当时的表情一定很奇怪,她看到一直关注着她的黄猿露出饶有兴致的微笑——他仿佛在等着看,她的极限在哪里。
光雨可能持续了只有几秒的时间,因为当凉子忽然开口时,萨博脸上那种“欸?是什么东西挡住了攻击?”的表情还未完全消失。“萨博,我待会儿会制造一个缺口,你听着,这次一定要带莎拉逃出去,带上你的同伴一起,”萨博转过目光来看着她,那眼神像只即将被抛弃的小狗一般,凉子心里软了一下,加了句:“我会去找你们的。”
就是萨博当场瘪着嘴角表示反对——他看上去就是会这么撒娇的人——凉子也不会意外,但萨博居然什么也没讲,只是沉沉地点点头。倒是他的同伴,那位很可爱的小姑娘说了些什么,似乎是不太赞同,但凉子已经听不到了,她的身心完全牵系在了接下来要发动的攻击上。
她彻底抛却了这副身躯,任由魂源力江河翻滚般涌出,本已沉寂的弱水居然再次亮起华光,银芒如昙花般在夜色中开放了,那种安逸,那种静谧,如庞古恰恰山的雪水般静静流淌。
只需举重若轻的一击,方才还密不透风的海军包围圈霎时空出一道缺口,凉子没有多余的心思关注几人到底有没有趁机突出重围,她的心落在手里的剑上,眼睛落在前方的敌人身上,剑随心动,她一个人,一柄剑,隔开一道真正无法逾越的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