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相信一个走到绝路的人。”
邱戎的声音很轻,如融融春风,从上空落下来裹住他冷冰冰的周身,将这万千回忆尽数从他脑海里抽条出来,江子墨一个激灵,他睁开眼,面前却还是乱哄哄的客栈大堂。
他幡然醒来,下意识顺着七吵八嚷的噪音往楼梯下方看去,却和怀方的眼神对了个正着。
只见怀方轻声一笑,神情却是怏怏的,黑眼圈挂在他那张没精打采的脸上,一双眼里的冷意分外慑人,隆冬时节的寒冰都比他有几分人味儿。
怀方向前走了几步,话锋一转,心平气和地冲江子墨道:“明日就是中秋,大理寺上下无论是何官职,皆放假三日。”
邱戎接过他不怀好意的话头:“那官爷是打算今日一定交了这个差?也怪不得大理寺都亲自出马,这般兴师动众,大张旗鼓来抓一个嫌犯。”
怀方惯会四两拨千斤,他意指邱戎,在合适的时机捅破了最后这层窗户纸,答道:“正是如此,若是今日抓他不成,就要麻烦这位小兄弟和我走一趟了。”
潭肆的脸色难看至极,他本就对邱戎护着的这少年戒心极重,但碍于自己未曾揭露的身份,在这无比精明的大理寺正老狐狸面前处处受限,先前那人眼神扫过他的玉坠,已经是明着暗示——若是潭肆今日敢来阻拦,那就免不了要当众将自己家室身份道个明白。
但潭肆从来就是和“畏惧权贵”四个字不沾边之人。
自从他一意孤行出宫来,从皇城游历至大江南北,见多了奇闻异事,久居深宫的孩子放开了眼界,逐渐生出一套自己判断是非的观念。
什么是“好”,什么是“恶”,潭肆那颗砰砰跳动的心脏卷了一腔少年人的热火,激烈地在胸腔里跳动着,他“唰”地一声拉开自己的剑,稳稳走到邱戎身边,迎上怀方似笑非笑的脸。终是为自己的良心一锤定音了。
于是潭肆微微抬起下巴,傲慢地冲怀方一点头道:“你又算什么东西。”
这下即使是怀方这条老狐狸精,被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当众驳了面子,也终于绷不住那层游刃有余的皮了。
他咧开白森森的一口牙齿,皮笑肉不笑冲潭肆道:“这位公子,我算朝廷六品命官,今日前来办案,敢问你是哪家王公贵权,因何出此言来贬低在下?”
眼下几人皆蓄势待发,江子墨就是个傻子也能明白了——一切事端皆因他而起。
但他此时脑子里满是浑浑噩噩的前程回忆,那些肮脏的血污和令人作呕的嘴脸,在他的脑中天人交战,不时浮现。
江子墨慢慢地后退了两步,眼中黯淡无神,邱戎并未分心察觉到身后人无端的异样,他一人持一剑。直直立在江子墨身前,将前头的不怀好意尽数拦在几尺开外。
邱戎也没比他大上几岁,此时身形谈不上健硕,但那站得笔挺的欣长身板给人一种直觉,好像即使今日千军万马咆哮当前,他也不慌不乱,站出了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恢弘气势。
潭肆看着怀方的惺惺作态,不屑地冷笑道:“怀大人,我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过客平民罢了,你大人有大量,何必要与我置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