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的打击,被当众爆出杀母的丑闻,让翟清渠摘下了他那副君子的行头,他突然抬起头看向季寻道:“她不该死吗?”
方致途见翟清渠有些失控,想要上前阻拦,却被翟清渠推开,翟清渠一步步走到季寻跟前质问他:“你觉得,她不该死吗?原本杀了她我也很后悔,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我无法面对我父亲,面对还没成年的弟弟,面对不了江安的一切,所以我彻底逃了,我本打算这辈子都不回来的,我要把这当成我杀了她,对于我自己的惩罚。可是有一天,我发现该被惩罚的不是我,我没有错,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重回十三年前,我还是会义无反顾的杀了她。”
“为什么?”
问出为什么的不是季寻,也不是脆弱的翟暮云,而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廖径山,从那份遗嘱宣读完毕,翟清渠露出他狼子野心的一面之后,廖径山就始终没说话,直至这一刻,他才问出,为什么。其实他知道为什么,因为这些年,翟清渠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他在背后处理干净,他常想,如果十三年前,又或者三十年前,他没有做出那样的选择,那么现在他的人生,是否是在一条正轨上,夫妻关系融洽,老友关系和睦,在家里则是父慈子孝,可是这世上,什么都有,却没有如果,即便是有这样的如果,他回到三十年前重新选择,可能他根本就活不到现在。所以他虽然经常回想,但是却从未后悔过。
“为什么?”翟清渠低低的笑了起来,他道:“因为我发现,雨时也不是翟家的孩子,我不是也就算了,就连雨时都不是,那女人到底背叛了翟建忠多少次,所以,她不该死吗?你们说她不该死吗?可是她呢?不仅毫无悔改,还在翟家耀武扬威,她和翟建忠说,这辈子也不会离婚,要让翟建忠永远承受被不是他的孩子叫爸爸的耻辱。所以我们到底算什么,算她报复这段不幸的婚姻的工具吗?所以你现在还觉得她不该死吗?她不该死吗?”
“清渠,你觉得,这些事儿,你父亲都不知道吗?”
“原来,我也以为翟建忠不知道,可是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什么都知道,但是他需要林家,所以即便那女人一次次背叛他,他还是选择忍了,可是他能忍,我不能忍,我这一生因为我母亲,讨厌所有的女人,我不能结婚,更无法维持长久的恋爱关系,这都是她害的。”
此时已经彻底癫狂的翟清渠在那里咆哮着,即便她的面容已经如此狰狞,但是还是不难看出,他样貌之中承袭的林芝安的那一面,如他母亲一般细长的眉眼,消瘦的下巴,高挺的鼻梁,那张脸无论是放在女人身上,还是男人身上,注定是让人着迷的。廖径山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那张脸的时候,是三十年前,眼神带着微微忧郁的少女推着行李从接机口走出的时候,在一帮白皮肤蓝眼睛的外国人的衬托下,显得那样的娴静美好,犹如一株静静绽放在山涧之中的百合。
那时候他看呆了,还是身旁人推了他一把,他才上前,接过她的行李,他们是家族联姻,她本不乐意的,可是初见那天,他介绍自己的时候,结结巴巴说了三四遍,还没有说清自己的名字,那个一路都没笑过的女孩,因为他的窘态,终于笑了起来。她说:“我知道你叫什么。”
多年之后,再去回忆那段往事,他总能想起早年读书时候,在书中曾看过一句话,那话大概的意思是: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人只看到烟。但总有一个人,总有那么一个人能看到这团火,然后走过来,陪我一起。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走的上气不接下气。我结结巴巴对她说:你叫什么名字。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后来,有了一切。
当年,他也曾殷切期盼着,这场爱情和婚姻,能为他带来不一样的东西,可是之后多年,他才明白,他和林芝安的这场家族联姻,无论在最初多么的美满,道最后也终究只能是错付。
“清渠,如果你觉得是她害了你,那么她这一生如此悲凉,越活到最后,越像是疯子一样,又是谁害的呢?在你看来,你和雨时都不是你爸爸亲生的孩子,他也从未给过你们父亲该给予的爱,你们觉得这只是他们在婚姻中互相伤害的手段吗?其实并不是这样的,而是在一些事情发生之后,他们也不知道要如何的面对彼此,在不想再受伤害之后,只能为了自保,不断地去伤害对方。可是到最后,他们才发现这是错的,当他们想要再去补救,重新修复裂痕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翟清渠没有被那番话感动,他道:“来不及吗?一个在婚姻破裂之后,生下了翟雨时,一个带回了一个私生女,你说他们彼此都受着伤害,他们受的就是这种伤害吗?”
“暮云不是翟家的孩子。你和雨时或多或少都和翟家有关系,但是暮云和翟家全无联系。”
廖伯的声音很淡,却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丢了一块石头,就连旁听的邬云华都蹙起了眉头,他本以为,翟家的三个孩子,总有一个是亲生的,没想打三个都不是。比邬云华更震惊的,还有当事人翟暮云,她愣了许久才道:“廖伯,你说什么?我怎么会不是爸爸的女儿?”
似乎是屋子里的人太多了,廖径山恍然觉得有一种窒息感,他扶住沙发椅背才勉强站稳,他抬头看向翟暮云,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温柔,他道:“暮云,你的确不是翟家的孩子,你的亲生父母在你五岁那年因为车祸意外离世。你父亲的亲戚找到了我,希望我收留你,原本建忠是想要放弃的。毕竟我们走到了这一步,多牵扯一个人,就多一分麻烦,可是毕竟是血脉相连,他还是想去看看你,所以我们驱车一天一夜到了你所在的城市,那时候你只有五岁,像是不知道父母已经不在人世,你抱着一个破旧的娃娃,守在那栋老宅的门口,你不断向门口张望,期盼着家人的归来,却不知道,家人永远不会回来了。那天,建忠走到你跟前,问你愿不愿意与他走,那时候瞪大眼睛的你问他,你是谁?他说,我是你舅舅。如果那时候还小的你回答他一句,我没有舅舅,或许你们的缘分也就尽了。可是你和他说:原来你就是我舅舅,我妈说,小时候舅舅最疼她,我问她舅舅为什么从来没来过我们家,她说舅舅有大事情要做,等不忙了就来了。舅舅,你是忙完了吗?可是我妈妈还没回来,她好几天没回来了。你能不能等她回来再走,她真的挺想你的。那一刻再坚硬的心,也被你稚嫩的童言融化,建忠抱紧眼前还小的你,和你说:云云,妈妈不会回来了,你和舅舅回家好不好。暮云,你就是这么来到翟家的,你还记得吗?你应该不记得了,毕竟你那时才五岁。当时为了让你受最好的教育,所以我们决定让你成为翟家的私生女,虽然这身份并不光彩,但是却能给你最好的生活,这对我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翟暮云的确已经不记得自己被带回翟家时的种种细节,但是当廖伯提到舅舅的时候,她还是恍然想起了那年的一切,她记得的确是舅舅带她来的翟家,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来到翟家之后,她就变成了舅舅的女儿,小的时候她还不懂这些,长大之后,随着大哥不是翟家亲生孩子的传闻,她也曾怀疑过自己母亲和翟建忠之间有着不可言说的关系,所以才会生下她,她一度因此自卑,不敢直视大哥和二哥的眼睛,可是现在再去回想那时候所发生的一切,她突然发现,她漏掉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她妈妈是姓廖的,如果她妈妈是姓廖的,她舅舅也应该是姓廖的,而翟建忠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介绍自己的时候说的不是我是翟建忠吗,而是我是你舅舅,所以那时候,他真的是以她舅舅的身份,来与她相见的,所以那时候来的翟建忠根本就不是翟建忠,如果他不是翟建忠的话,那么……
想到这里,翟暮云蓦然抬头看向廖径山,她道:“所以,廖伯,你才是……”
廖径山知道翟暮云想到了什么,他道:“不,廖径山才该是你的亲人,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