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合一直把自己当做死人看的。
在义父军帐效力时如是,在华胥卖命时亦如是。
但是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他又会不由自主地惜命起来,活下去的念头山呼海啸一般撞击着他的大脑,尖锐的耳鸣声几乎令他失去神智,他一遍遍求着饶,心里萦绕着千百个淌血的声音。
不甘心。
就这么死了,不甘心。
鲜血和白骨在眼前呼啸而过,张合于睡梦中惊叫,猛然睁开眼,警觉地缩进了被褥当中,只留出一双眼睛,透过缝隙惶惶地观察着四周。
他还保留着稚童时代的习惯,依赖于温暖带来的安全感,将柔软的被褥当做最有力的保护。
一只热乎乎的手从缝隙中钻进来,迷迷糊糊地在被褥中寻找着,张合惊魂未定,虚着眼,双眸宛如野兽一般凝住,犬齿微露,一口叼住那根手指,龇牙咧嘴地展露出兽类的凶猛。
“……唔?嘶,疼啊——”
同床的人迷迷糊糊地醒来,困意消散大半,张合心脏噗噗直跳,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犬齿一松,柔软的舌尖便顺着自己齿痕的位置,讨好地舔了一下。
“……是做噩梦了吗?”广陵王惺忪着睁开了眼。
她的语气模糊,几乎听不出情绪,张合适应了黑夜,不确定地观察着她的神情,舌尖慢慢舔过她的掌心,像是小狗一样,从掌纹吻到了腕骨,广陵王的手掌濡着湿痕,倏地笑了一笑,扳过张合的脸,用力在他乱糟糟的头顶揉了一把。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她在黑暗中挪动身体,慢慢地蹭到张合身边,“我一直在这里。”
张合的声音闷闷地从被褥里传来:“可是殿下,不会永远都在这里。”
广陵王愣了片时,没有给出她的承诺。
张合攥紧她的手,一夜不眠,入绣衣楼成为密探的第二个十日,他开始下决心不做拖后腿的那个人。
他去帮杂役打水浣衣,边走路边想心事,不小心掉进水里;接着帮伍丹活做点心的面,险些把厨房炸飞,小姑娘怯怯地说小张将军吃成品就好了;最后去替颜良喂绣球,但颜良喂鸟已成习惯,双倍的加大份鸟食把绣球撑得紧急送医。
故而广陵王再一次找到他时,他正在广陵郊外的小破庙里,把自己抱成一个小团,透过破败的屋顶静静地看着天。
听见足音靠近,那具孱瘦的身躯一瞬间紧绷起来,乖觉的视线扫过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