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坦坦荡荡殿的回廊曲折,下了撵,弘历一瘸一瘸地走到湖畔,魏绵奕一身素衣坐在一叶扁舟的船头,小李子摇着桨,慢慢靠近两只天鹅,经过几天的接触,它们已经不像之前一样迅速躲开。 魏绵奕灿烂笑着地伸长胳膊,手掌心里是一些嫩玉米粒和饱满的麦粒,两只天鹅朝船头的魏绵奕聚拢过来,伸着长颈低头啄食。 魏绵奕一身素衣,咯咯地笑着,另一只手偷摸着伸出来,打算摸摸天鹅身上光滑洁白的羽毛。 魏绵奕是那样天真烂漫,仿佛遗世独立的荷花仙子,也同这荷花一样虽然出自淤泥,却不染一丝尘埃。背阴绽放,向阳而生。 太阳别乌云遮着,起了不大的风,荷花的清香和水面的微腥朝弘历扑面而来,他的眼神有些迷离。 一只天鹅仿佛识破了魏绵奕的诡计,啄食玉米粒的时候狠狠地向魏绵奕掌心啄了一下。魏绵奕没提防着:“啊!好疼!”犯了事的天鹅狡猾地游走了。 弘历站了湖畔脱口而出:“怎么不小心着些!” 魏绵奕朝湖边望去,居然是弘历来了。小李子赶紧摇奖往湖边靠,未到湖边,魏绵奕便朝弘历喊话:“皇上怎么来了,也是来看这天鹅的?” 魏绵奕老早便听到了宫中的流言,讪笑着:“皇太后整日窝在天地一家春,了无生趣,这是和亲王送给皇太后解闷的。皇太后懒得花心思照料,便托魏绵奕给看顾着……” 弘历装作生气:“朕问你了吗,自己在哪里叨叨,没完没了的。”娟子早已经候在岸边了,只等着上前搀扶,看到弘历在岸边,没敢动。 魏绵奕伸出双臂:“四哥,接我一下!” 弘历伸出双手,支在她腋下,将她整个人从小舟上抱起来,慢慢放在岸上,弘历翻看魏绵奕的掌心:“哪里有人托着掌心喂禽类的,不是等着被啄吗!疼吗?” 这回调皮又被逮个正着,魏绵奕有点不好意思:“刚刚疼了一下,看到四哥立马就不疼了!” 弘历认真地问:“这两只天鹅啄伤了你,要不要朕替你教训一下它们?”魏绵奕慌忙摆摆手:“不用!真的不用!” 弘历:“就那么喜欢吗?也对,看你走起来一摇一摆地,跟只鸭子一样,难怪喜欢天鹅,都是禽类,表亲啊!”魏绵奕:“魏绵奕哪里就像鸭子了!” 从坦坦荡荡回了清颐轩,一个小太监牵着一条白色的大狗,有近三尺高,立在庭院里等着。 魏绵奕有种不祥的预感。小太监行了礼,开口了:“令贵妃娘娘,这是英格兰进贡的猎狼犬,皇上看你弱不禁风,专门送来保护你的。娘娘别看这犬长得其貌不扬,实则忠勇无比,而且也不会伤害主人。” 小太监牵着猎狼犬走到魏绵奕跟前:“来,大白,见过你的新主子!”大白仿佛有些兴奋,往前一扑,两只前爪便搭在魏绵奕的肩膀上。 魏绵奕吓得“啊”一声大叫起来。弘历处理完政事,刚刚过来,这会只站在门口看好戏,看到狗立起来和魏绵奕差不多高的样子,觉得心满意足,悄悄地便走了。 皇上赏赐的活物,自然要万分小心的伺候着了,小李子和娟子又多了一个新主子。 魏绵奕也不敢怠慢,每天早上和晚饭之后都要遛狗,魏绵奕太过瘦小,牵着大白却仿佛被大白牵着,紧跟着大白的速度,一摇一摆像鸭子一样奔跑在后面。 得空了看魏绵奕遛狗便成了弘历新的一大乐趣。每每娟子和小李子想给魏绵奕代劳,可是望着后面哈哈大笑的皇上,却都不敢上前了。 自从大白来了清颐轩,魏绵奕的日子便苦不堪言了,明明心惊肉跳,却不得不和大白亲近,明明想睡懒觉,却不得不早早出门遛狗。 大白体型巨大,如果不小心跑出去伤了人,魏绵奕便犯了大错,所以时刻不敢掉以轻心。 过了近半月这样的日子,魏绵奕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做这苦差事了,打算负荆请罪,到弘历跟前问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要受这样的惩罚。 没过几个时辰,突然感觉天已经大亮,弘历醒了,看看魏绵奕还安安稳稳地趴在枕头上,被子竟然又掉下去大半了。窗外的阳光从窗纸透进来,弘历看着魏绵奕的背,自己说了一句:“竟这么白!” 还好魏绵奕睡得深,没有被吵醒。弘历把自己的被子扯了,给魏绵奕盖上。魏绵奕枕头上的汗水、泪水并着口水已经干了,只是脸上的泪痕还在。不知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魏绵奕醒了,见弘历正看着她,吓了一跳。 弘历说:“醒了,快起来吧,不然你去日升昌要迟了。”匆匆吃过早饭,魏绵奕出门了,弘昼才慢吞吞地过来。弘历见弘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忍不住劝起他来:“你什么时候脾气开始变得这么暴躁,她不懂事你也不懂情理了?” 宫女把饭端到弘昼面前,他却不理不睬。宫女问:“四爷想吃什么?我这就去买。”弘昼呵斥宫女:“你烦死了,滚开!”弘昼对那位小姐念念不忘,每天都是很烦,总是向随从提出一些无理要求,忽然想起哪一出来就让随从巴巴地跑去。 弘昼抽了两天疯,弘历只让他自己疯去,也不加管束,他自己也觉得无趣,就没得闹了。只是得罪了三嫂,不得不舍了脸皮,去赔不是。不出半月俄国皇帝不知道是吃错药了,还是喝醉了酒没有醒。 俄国的军队长驱直入,到了雅克萨还到黑龙江的爱珲去抢劫。刚刚征讨了准葛尔,军费又是一项大开支。这天弘历早早地就回来了,焦急地等着弘昼。弘昼刚踏进大门,三个随从就跟在他后面:“荣爷,皇上正等着你呢。” 弘历见了弘昼高兴地说:“皇上要平俄国的叛乱,用捐官的银子补军费不足的部分,今年的捐纳的名额已经出来了,现在京畿正好有一个四品武官的缺,只是在运城,我们捐下这个官,你先去任上,过三五个月,再想法子调你回丰台。” 弘昼一脸不高兴:“哥,你弟弟是谁,还需要搞这些把戏,我是军人,是要在战场上拼血拼命挣军衔的。”弘历拍拍弟弟的肩膀:“我知道,我何尝不是要做个有政绩的好官,可是既然有更快更稳妥的法子为什么不用?我们家也不差这几个钱。” 只过了半个月,弘昼就把丰台府颁发给他的《兵部委任令》和《监令》拿回家了。弘历还没有拿起来,魏绵奕就抢了去了,大声念出来:“兵部遵旨事据俊秀富察名弘昼,年二十岁,身长八尺有余,偏瘦,五官周正,就缺一个画像画这上边啊!” 魏绵奕接着念:“今遵例报捐从四品骁骑副参领,所捐银两于康熙三十柒年八月初八日,由兵部捐铜局收讫,相应给执照,以杜假冒顶替等弊端,须至监照者。” 魏绵奕终于找到了个机会报之前的仇了:“行啊弘昼,不错啊,你啊,干脆改个名字叫李八尺算了。有了这个执照,你就不要担心有人冒名回来,画了画像那不就是城门口贴着的……” 魏绵奕给张天使了个眼色,他一个小随从哪里敢接这个茬呢?弘昼一把夺过他的《兵部委任令》说:“你不就想说和城门口的通缉令一样吗?你就只管咒我吧,赶明我走了,也没有人再碍你的眼了。” 魏绵奕只是想和弘昼开开玩笑,没想到他真的生气了。委任令下地急,中秋之前就得到任,这天晚上弘昼就在收拾东西准备走了。魏绵奕突然敲门进来了:“你要走了,想送你个东西。”说着,拿出一个金骰子。 弘昼接过去。魏绵奕说:“你别忘了说过教我掷骰子掷出‘一线天’的。本来是想让人做个玉的,可是一时找不到上好的和田玉。你收下吧。我走了。”魏绵奕又和小鹿在一起,小鹿卧在地上,一动不动,魏绵奕用梳子替它梳身上的毛。弘昼走来了。 魏绵奕头也不抬:“你不是嫌我养的鹿脏吗?还来这里做什么?”弘昼说:“那是我说的气话,你不是每天都让人给它洗澡吗?对了,你不是想听军营的故事吗?我讲给你听。” 弘昼清了清嗓子。魏绵奕嗔道:“你这是要唱戏呢?”弘昼说:“你到底让不让我讲了?”魏绵奕一脸无奈:“讲吧,讲吧。” 弘昼装神弄鬼:“你知道吗军营里中在深夜突然就有人开始尖叫,然后大量士兵发狂,互相撕打殴斗,互相撕咬,第二天就会有身体弱的士兵爬不起来。尤其是在荒凉的戈壁滩上,周围寸草不生,别说是鹿,就算是老鼠都难见到一只。” 魏绵奕完全没有反应。弘昼一直正酝酿着,酝酿着,可是那句话就是没那么容易说出来。弘昼说:“大战之前,人人生死未卜,不知自己什么时候一命归西,这时候就想起来平时谁惹我了,就想和他玩命。” 魏绵奕站起身说:“我回去了。”这时候弘昼才低声下气地说:“三嫂,是我错了,我那天犯混,顶撞了你,你原谅我吧!”魏绵奕看着天上的半月,像是一整个月亮被刀切开的一样齐整,突然想起了胤祺:月有阴晴圆缺,人却难破镜重圆了。顿时伤感了起来。 第二天弘昼拿着兵部发的任命书到运城去上任了。朝廷本来是打算从直隶调兵的,朝廷派钦差下来点校,按册核对,直隶吃空饷太严重,绿营三分之一的空额,八旗兵达到一半以上。于是京畿的驻军竟然也被调到了黑龙江。 弘昼的队伍被编到了清将萨布素的麾下。清军把俄国人占领的大本营都烧了,把俄国人彻底孤立了。萨布素把这些各地的驻军的将领都召集起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弘昼,里荣保身长八尺,比别人高多半个头,完全是鹤立鸡群,更何况这只鹤长得很帅,器宇轩昂。 弘昼马上得到了和长官私聊的机会。萨布素说:“你是道光皇帝大人的小儿子,怪不得刚一见到你就觉得你与众不同。紫禁城也是名门望族,你却只是一个外任的从四品,小子,这场仗你好好表现,打好了,在立功得赏的花名册上,我一定好好记你一功。” 弘昼做了急先锋带着一小队精锐部队雅克萨城下,将城围困起来,让俄国人投降。俄国人一直顽固抵抗。十一月二十五日,萨布素召集将领们:“俄国人死守雅克萨,一定是等待援兵。” 弘昼说:“现在已经天渐渐冷了,他们的船也走不了了,马匹粮食也运不过来。我们就在雅克萨城的南、北、东三面挖壕沟等着他们的援军。将军请让我负责在城西河上派战舰巡逻,切断守敌外援。” 侵略军被围困,战死病死很多,拿下雅克萨城是迟早的事,俄国人终于求饶了。在黑龙江受了四个多月的罪,弘昼终于立了大功,回丰台了,弘昼已经是从三品指挥参知了。 京畿的大商人们一直眼巴巴地盼着衙门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消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本来以为只是大人们说嘴的,却突然出了好消息了。布政司衙门出了告示:取消了很多商人赴蒙满地区经商的限制。 大商人一直眼巴巴等着朝廷指派自己做旅蒙商,朝廷并没有指派哪一家做旅蒙商,而是鼓励自由竞争。这天晚上,魏绵奕正跪坐在榻上逗她的蛐蛐,弘历坐到她身边。魏绵奕说:“你干嘛不坐到炕桌那边去,非在这边和我挤?” 弘历说:“你能不蛐蛐养到寒冬腊月也真不容易了。我让你读的《列女传》,你读了吗?”魏绵奕漫不经心地说:“读了。管家和你说了老夫人的脾气和好恶,你都记住了吗?”魏绵奕不答。弘历问:“记住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