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我们满人入关,崇祯皇帝尚且说出,君王死社稷,天子守国门,任满分裂其尸,勿伤百姓一人。皇上又怎么弃京师于不顾,自己退避热河呢!” 弘历“近来军务紧急,经常车辆征调,引起了不必要的猜测,说朕要巡幸木兰,人心惶惶。现在形势艰难,朕又怎么能去木兰秋围呢! 朕若去木兰一定明降圣旨,和亲王不必担心,你既然来了圆明园,到天地一家春去看看太后吧!近来太后身体不好,总是念叨你!” 弘昼退下去了,魏绵奕却意难平“皇上,魏绵奕听说,僧格林沁请求圣驾巡幸热河的密折已经随皇上亲征与洋人决战的消息发下去了? 皇上在京,可以震慑一切,圣驾若行,宗庙无主,京城恐怕要被洋夷践踏。过去周室东迁,天子蒙尘,永世被后人羞辱,如今若丢弃京城,岂不是更屈辱吗!” 弘历“朕不愿成为宋徽宗,也不愿永琰成为宋钦宗,被洋夷俘虏。巡幸之事,朕意已决!你只管照顾好永琰,回你的清颐轩收拾东西去吧!” 魏绵奕还未退下,弘历刚刚动了怒,眼前有些有些晕眩,一个趔趄险些倒下,被魏绵奕及时扶住了。 弘历还要逞强“不是说了让你退下吗!还不走!”魏绵奕不理他,搀扶着他往寝殿走。 弘历“你心里一定瞧不起朕,如此懦弱无能!朕也讨厌这样的自己,软弱无能不堪大任。好羡慕弘昼年轻健康,精力充沛。 朕虽然只比他大了两岁,却已经病入膏肓,全无年轻人的生机和活力,像个垂暮老人。朕今年三十了,而立之年,登基也到了第十个年头。 可是朕每每回望,除了满目硝烟实在没有别的,可是这硝烟并不是朕挑起来的。朕也无力迅速平息,就这么一天天耗着。 朕知道弘昼心里总是不平,为什么皇考不把皇位传给他,朕登基之后才明白,皇考是真正的偏他。 乐道堂,皇考希望这千斤重担不要压在他最喜欢的儿子身上,希望他能快乐度日。魏绵奕,朕时常想如果皇考在天有灵知道朕把国家治理成这副模样,他会后悔传位给朕吗!” 这番话听得魏绵奕楞住了神,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说“皇上累了,别想那么多了,闭上眼养养神,魏绵奕把奏折抱过来,读给皇上听。” 不是这里沦陷,便是那里告急,不然又是哪里忽然某个陌生的名字跳出来起兵作乱。魏绵奕就这么一本一本地读着,忽然打开一本奏折,沉默了。 弘历闭着眼“继续念吧,朕懒得费神细瞧了。”魏绵奕的声音有些颤抖“侍郎潘祖荫启奏,向来巡幸必留京,…… 事起仓促,委托无人,留钥之司,设有居心遂思乘此时机,暗干天位。臣闻圣上意属和亲王留任京中,与洋夷和谈,和亲王…… 万一銮驾既出,竟有修笺劝进之人,彼谓幸为唐肃宗、明景泰,否则不失为张邦厂、刘豫耳。” 这是明摆着挑拨弘历和弘昼兄弟关系的,肯定是傅恒章佳阿桂一党的人。魏绵奕“皇上,和亲王不会……” 弘历平静地闭着眼“他是朕的弟弟,朕比你跟了解他。朕倒想问问,你觉得让他留任京中如何?” 魏绵奕坦率地“没有比和亲王更合适的人选了。” 弘历“你倒是耿直,宫中多有你跟和亲王的流言,你却不避嫌,与洋人和谈须身份贵重,心思缜密,又能进退有据。 朕这几个弟弟啊,弘沛太冒失,之前听说朕要巡幸木兰,跑到朕跟前抱着朕的大腿哭谏;弘瞻被过继出去,八弟九弟有太小,能倚重的也只有弘昼了。” 乾隆十年八月初八,弘历在圆明园安佑宫先帝遗像前行礼,然后带着宫中的妃嫔皇子,从圆明园后门出逃。 五岁的永琰经过开满荷花的湖泊,模仿着宫女们泛舟游玩的轻歌“安乐渡、安乐渡……” 弘历站在永琰身后,摸着永琰的小脑袋伤感地说“这样的日子不会再有了。”魏绵奕站在弘历身旁,挽住了他的胳膊。 弘历带着宫中妃嫔皇子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跋涉,风餐露宿终于在九月初到了热河行宫。这一路上,傅恒明里暗里没少刁难魏绵奕。或许是落难的缘故,魏绵奕和皇后倒是亲近不少。 自嘉庆帝在热河驾崩之后,皇室已经五十多年没有来过这里了,弘历眼中满是萧条,眼下已经顾不上后悔了。 刚刚到达热河行宫,天气还不很寒冷,弘昼几次三番发奏折给弘历让他早日回京,弘历给他的批复是,尽快和英法达成和解,不要节外生枝,以便銮驾能早日回宫。 有一道奏折,是和亲王弘昼所上,皇帝未作任何记号,而应该是有明确指示的,和亲王“奏请赴行在,敬问起居”,哥哥有病,弟弟想来探望,手足之情,天经地义,何以不作批答呢? 稍作思量,令贵妃就已看出,这道内容简单的奏折中,另有文章。和亲王来问起居,只是表面的理由,实际上是要亲自来看一看皇帝的病势,好为他自己作一个准备。 也许,和亲王还会苦谏回銮,果真谏劝生效,回到北京,有那么多王公大臣,勋戚耆旧在,总可以想出办法来制裁专擅跋扈的傅恒。想到这里,她立刻知道了这道奏折发交军机处以后的结果。 傅恒虽不是军机大臣,但在热河的军机大臣中,怡亲王载垣,傅恒的胞兄首席军机大臣章佳阿桂,倚傅恒为灵魂。穆荫、匡源、杜翰都仰他的鼻息 资格最浅的“打帘子军机”杜翰,由军机章京超擢为军机大臣,更是傅恒的提拔,这样,他们还不是都照傅恒的意思,驳了和亲王的折子? 九月十五日和十六日,弘昼分别和英使、法使签订了《中英北京条约》和《中法北京条约》,他主持议和赢得了英法等国对他的好感,还笼络了留京军机大臣文祥、桂良和胜保,原本反对弘历出逃的宗室皇亲也紧紧团结在弘昼周围。 弘历刚刚离开京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京城的格局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此时,他才意思到,即便回去也不再是曾经的那个京城了。 但是热河又发生了一见大事,又给了弘历沉重的一拳。 刺客虽然抓住了,弘历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却受到了惊吓,痨病又发作了,原本打算尽快回京的行程无法开启。 弘历病重昏迷了几天,醒来之后又意识到了一件事,热河被傅恒章佳阿桂等人牢牢掌控着,每每提起回京之事,这些人总是借故推诿,为了自己的利益,坚守热河。 今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弘历痨病发作,不仅咳血不止,还胸痛难忍。 热河行宫水面广,湿气重,一直都是避暑之地,没有取暖御寒的设备。弘历的伤腿风湿又发作,更是疼痛难忍。 傅恒为了讨好弘历特意献上了和田玉精雕花瓣鸦片枪“万岁爷,这东西止疼有奇效的!” 傅恒却已从小太监口中,得知又是令妃触怒了皇上,此时见皇帝欲语不语,满面忧烦,便即趋至御座旁边,悄悄问道“想来又是令贵妃在皇上面前无礼?” 皇帝叹口气,点点头。 傅恒向外望了一下,看清了小太监都在远远的廊下,才趴在地下,免冠碰了个头,以极其虔诚忠爱的姿态说道 “奴才有句话,斗胆要启奏皇上。这句话出于奴才之口,只怕要有杀身之祸,求皇上天恩,与奴才作主。” 傅恒是弘历言听计从的亲昵近臣,早已脱略了君臣的礼节,这时看他如此诚惶诚恐,大为诧异,而且也稍有滑稽之感,便用惯常所用的排行称呼说道“傅恒!有话起来说。” 傅恒倒真的是有些惶恐,叩头起来,额上竟已见汗,他也忘其所以地,就把御赐宝石顶的大帽子,往御案上一放,躬身凑过去与皇帝耳语: “令贵妃素来不懂规矩,仗着皇上宠爱肆意干政,倘若皇上有个闪失,恐怕会挟十五阿哥以令群臣。 吕氏明空,史迹昭然,大清宗社,不能平白送给叶赫那拉氏,若有那一天,何以上对爱新觉罗列祖列宗在天之灵? 皇上不如效仿汉武帝杀母留子,早日为十五阿哥今后扫除这个巨大的障碍!” 弘历动心了!太阳穴上苍白的皮肤下,隐隐有青筋在跳动,双手紧握着御座的靠手,痛苦而又吃力地在考虑这个严重的后患。 弘历知道魏绵奕在他心里有多重要,越是重要,越是在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已经持续不了太久的时候,他脑子里时不时会出现这个想法,让魏绵奕陪自己共赴黄泉。 这段感情对弘历就仿佛是一个沼泽,他在这个沼泽里越陷越深,他越来越感慨魏绵奕对前朝事物的学习能力极强,对局势的洞明程度已经超出了寻常的后宫嫔妃,他就越觉得危险。 可是,魏绵奕从十三岁入宫就在自己身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跌跌撞撞成长到如今,自己真的不忍心亲手毁掉她的生命。 弘历的衰弱的身体,无法肩负这样一个重大的难题,想不多久,便觉得头昏胸痛,无法再细作盘算。这原非一时片刻所能决定的大事,暂且不想它吧! 弘历“让朕好好儿想一想,你可千万别露出一点儿什么来!” 傅恒“奴才没有长两个脑袋,怎么敢?” 到了晚上,皇帝觉得精神爽快了些,记起和亲王那道折子,想好好作个批答。于是又到了书房,由惇妃在灯下伺候笔墨。 傅恒刚刚献上鸦片枪不到半个时辰,就传到皇后的耳朵里,皇上有痨病,身体本就虚弱,再染上这东西,恐怕是熬不到回京了。 可是,挨了数次打之后,皇后心中对弘历也十分畏惧,不如透露给令妃,让她去献上忠言。 皇后话都没有说完,魏绵奕起身便离开了。旁若无人地走在去弘历的烟波致爽殿的路上,心里恨意渐浓。 魏绵奕不顾侍卫的阻挠,硬闯进了殿中,弘历正凑在鸦片灯旁深吸一口,顿时感觉神清气爽,缥缥缈缈。 魏绵奕气势汹汹上前,夺了鸦片枪,推开寝殿的窗户,一把丢到外面的湖中“你到底要做什么?” 弘历面色苍白,两眼熬得通红“朕要做什么?自打一出生,哪里是朕想做什么就朕什么!这三十年来,哪一天,哪件事是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朕哪里是天下之主,明明就是天下之仆!” 魏绵奕扑到弘历跟前“皇上,您不能再这么作践自己了!只有回了京城,一切都能重新开始!” 弘历“京城早已经是弘昼的天下了。没有了杜师傅的帮助,朕哪里是他的对手!朕累了,倦了,实在不想回紫禁城做那个圈龙了!” 魏绵奕满脸泪光“皇上!” 弘历苦笑着“魏绵奕,别再哭了!你为朕流了多少眼泪,你让朕拿什么还呢!朕的身体,自己最清楚了,最多熬不过明年冬天,就让朕随心活几天吧! 你可知道,朕最爱听戏,可是怕皇考沉溺戏曲,不思进取,每每宫里唱戏,朕经常躲起来读书,等着皇考派人来寻,想想真是可惜啊! 朕听过许许多多的戏班子,看过多少次粉墨登场,却总忘不了你着便装给朕唱戏的样子,唱的真好!剩下的日子,你就在朕身边唱给朕听吧!” 乾隆二十一年魏绵奕令嫔生十四阿哥永璐。乾隆二十五年,令嫔又怀上了身孕,不知怎么,这次怀孕之后就一直身体虚弱,时常感觉不适。 皇太后为让令嫔专心养胎将三岁的永璐接到了自己宫内。永璐四岁时又有了弟弟永琰,永琰刚出生就得了一场大病,皇太后就让永璐在自己的宫里住下了。 四岁的永璐长得可爱,就是话少,腼腆认生。和敬公主也四岁了,叽叽喳喳的像个小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