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很平坦。这几年国家加快新农村建设,改革开放的红利要惠及广大人民群众。各个村子,各个巷道都修了水泥路面,巷子里竖起了的路灯,架上了网线。傍晚,那些妇女就在路灯底下,跟上喇叭跳健身舞。
而最显著的变化,就是家家户户门前再也看不到骡马牛驴了,也不见了大大小小的猪圈粪堆,没了粪堆也就闻不到粪味。春播秋收,犁耩耙耱,都是各种各样的机器,机械化。有本地的,也有外地赶来的,很方便,打个电话就到。当然,完工后得付人家工钱。
让佳琳微微感到有些遗憾的是,这么多年了,道路两旁的树栽了种,种了栽,就是长不起来。小时候,路边都是浓荫密闭的泡桐。夏天干完农活,她和小伙伴就在下面凉快玩耍。遮天蔽日的绿色走廊,雀儿叫,蝉儿鸣,燕子穿梭。自打村里挖的卖了后,这都好多年了,两边的树是栽了枯,枯了栽,总是长不起来。
唉,要是那些树不影响两边地的收成和耕作就好了。
头茬栽的是当地适宜的速生树种泡桐。花如倒钟,香气浓郁,又是做家具,特别是乐器的好材料。桐树根深叶茂,树冠巨大。长在房前屋后可以歇凉,长在田间地头那就只能歇地了。在它的浓荫下,麦子齐刷刷一搾高,一个麦穗也不长。不长麦穗那还叫麦子吗?所以,田间地头新栽的泡桐总是无一例外的活不到开春。
与泡桐树到处伸胳膊蹬腿不同,白杨树是紧紧地抱成一束,好像被前任的遭遇吓怕了似的,一点地也不敢歇。可它同泡桐一样影响耕作。因为根系太过发达,牛拉犁到不了跟前,机器更是得远远地躲开,这样遗留的田块更大。而且它不知从哪儿修来的造化,味道深得羊儿青睐。隆冬田间地头青草殆尽,它正好帮它们裹腹。
松柏不怕羊吃驴啃,却不易存活。好不容易活下来的,晚上却长了腿脚,一个个跑去了私人坟地……
前面一截青砖蓝瓦的城墙门楼,就是钟家堡村。村子以前有城墙环绕,解放后村子规划,拆了南北东三面城墙,剩下了有门楼的西墙。包产到户后,有人垫圈发懒,不想到沟里拉土,就从墙两头起,眼看着到城门楼子了才罢手。这几年,县里加强乡村传统文化建设,这才把这截重新砌了起来。也只是砌了门楼那一段,要砌整个墙哪来那么多钱。虽然短点,但很气派。往西安还请了书法名家写了钟家堡三个楷书大字镌刻在门洞正上方。旁边立有石碑,简明扼要地记载着村子的来历变迁。
如果不是陶器,钟家堡或许会跟其它村子一样默默无闻。合作化时,私人作坊收归了村里,成立了村集体企业,女人头一次也加入到这一行当里来。钟家堡的陶器除了假青瓷碗,还有罐缸碗盆,都是些日常用品。因为土质一般,器型都不怎么大。它最为十里八村所熟知的假青瓷碗,是用陶做坯,里外涂层白釉,碗沿上画些青蓝色的草叶草花等简单的装饰图案,所以叫做假青瓷碗。临近许多地方的农村都用它。改革开放后,搪瓷、塑料、瓷器、不锈钢等各种各样的厨具一拥而入,既轻便,又好看。笨重又不美观的假青瓷哪是对手。钟家堡人不得不改弦更张,派人外出学习制作什么茶酒具、工艺品。东西是做出来了,可贵了卖不出去,便宜了又保不住本。钟家堡人虽然不甘心祖业就这样毁于一旦,可回天乏力,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炉熄火灭,云消雾散。
佳琳穿过城门洞,巷子的尽头就是她的娘家。
大门紧闭,她支住车,上前转动门栓,掀开大门,推车进去。院子里空无一人。
“妈。”她喊了声,没有动静。
“奶奶。”她又喊了声,还是一样。
“都不在家?”她自言自语,把车在院墙底下撑好,提上给爷爷奶奶买的小食品。爷爷奶奶不在屋里,她把东西放在柜盖上,过去挑起母亲房间门帘。
父母都在,而且小姨和姑姑也来了。爷爷奶奶好好地坐在那里,可一个个却是愁眉苦脸。
“都在,咋不搭声?”佳琳回到娘家,如鸟儿归巢,喜上眉梢。
没人理她。
她把剩下的樱桃搁到爷爷手里。奶奶胃酸,吃不得甜的。
爷爷无事人一般,瞅了瞅手里的东西,又给她:“你吃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