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早上,郑诗敏走出地铁,照例在路边小摊买了早餐。她挤出人群,咬了口手里的炸面饼,一股油腻的味道直冲口腔。她不禁有些恶心,皱了皱眉,强压下胸口的生理性不适,快步朝寰宇大楼的方向走去。
不料,刚刚走到转角,她就跟一个外卖小哥撞到一起。她趔趄了一下,手里的豆浆一股脑地洒在了上衣上,胸前顿时一片狼狈。她低头看了一眼,火冒三丈地地斥责起外卖小哥。小哥骂骂咧咧地扶起电动车,敷衍地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受伤竟然飞驰而去。郑诗敏大喊着追了几步,忽然想起自己上班快要迟到,只好愤懑地停下脚步,从包里拿出纸巾,一边往台里走着一边清理自己的上衣。然而,无论她怎么擦,那片污渍都无法擦掉。
郑诗敏来到寰宇楼下的大厅,心中越来越烦躁,只能拿包挡在胸前,拿出工作牌想要刷卡进入,结果也不知是她的卡出了问题,还是刷卡系统出错,无论她怎么刷,闸机竟然都没有反应。她无奈地向保安和前台求助,谁知那帮人竟说不认识她,如何也不让她进去。
郑诗敏见打卡时间马上就要过了,心里一急,冲他们喊说:“我每天都来上班,你们看着我进进出出这么多年了,怎么今天突然就不认识了?”
前台白眼一翻:“你哪位啊?台里上上下下有两三千人,我怎么会认识你!让同事下楼接你,不然你自己想办法进去吧!”
郑诗敏跟他们对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咬牙拿出手机向同事求助。不想,手机竟在这个时候死机了,她反反复复地试了好几次也还是无法开机。
都说成年人的崩溃是在一瞬间。郑诗敏站在大厅里,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看了一会儿,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她并非被这个悲惨的早晨击垮,而是就在刚刚那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竟连换一部新手机的存款都没有了。从前她也是个朴实无华的小镇女孩,可自从来了午间组,跟小圈子里那些爱慕虚荣的女孩们混久了,自己竟也开始慢慢信奉她们享乐主义的人生哲学,认为女人快到30时就应该跟自己和解,懂得取悦自己,让自己活得舒适一点。
因而她也像她们一样租了独居公寓,每天打车上下班,剁手大牌化妆品和衣服,悠闲地享受早午餐和下午茶,并且渐渐爱上了这种精致生活带给自己的优越感和满足感。但维持小资情调的巨额开支迅速让她变成了月光族,并且深陷超前消费的泥潭不可自拔,信用卡账单也开始慢慢高企,但她当时的收入至少可以勉强维持财务平衡,不至于让她陷入破产。
然而随着她在午间被边缘化,绩效开始月月垫底,每月收入仅够自己还清几张信用卡的最低额度。她不可避免地失去了自己的公寓,重新回到了刚毕业那会儿跟三四个陌生人合租的生活状态。她自然也负担不起打车上下班的潇洒生活,早晚高峰的地铁成了迫不得已的选择。夏天临近时地铁里弥漫的那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和地铁站外油腻的早餐,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的人生已经陷入一个失控的漩涡。
她也曾试着积极面对生活的变故,相信否极泰来柳暗花明,但有的时候,当你的运气耗尽,在深渊之后等待你的,只会是更深的绝望。
这天早上,郑诗敏花了半个小时才总算联系到一位同事带她回了办公室。然而还没等她坐下,这天的午间责编就对她说道:“诗敏,你去文件传输部盯一下广州站传来的片子吧,说是早上会传过来,但现在也没见到,你去看看怎么回事。你在传输部待过,应该比较熟。”
郑诗敏顿时僵在原地。两年前自己好不容易逃脱的泥沼刹那间逼近眼前,她那因睡眠不足而憔悴不堪的面容,失控臃肿的身材,和那种毫无希望的颓靡的人生景象也在她眼中变得清晰起来了。
郑诗敏一下子慌了。
她梦游一般地走出办公室,转进电梯间,恰好遇见乐晞和《现场直击》栏目组的几位核心搭乘电梯去楼上开会。见她来了,他们的交谈戛然而止。除了陈曦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其他人都面无表情。
郑诗敏怯懦又憧憬地看着他们,那些人都是如今都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强者啊。曾几何时,那位高不可攀的午间一姐也曾跟她一起,像这样仰望过那些站在巅峰俯视他们的人,谁能想到,如今她们之间竟已是云泥之别。郑诗敏呆望着他们,电梯的门忽然打开了。她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跟着众人上了电梯,密闭空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诡异,就好像拼图板上突然多了一块格格不入的多余的图案。
众人一路沉默着走下电梯,依旧没有搭理这个团队氛围的入侵者。郑诗敏下意识地跟着他们下了电梯,又在他们身后亦步亦趋地走了几步,眼见众人就要走出电梯间,终于忍不住喊了声:“乐晞,你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乐晞转过身去,还没来得及开口,张岩就不悦地问说:“你是哪个部门的?”
郑诗敏顿时有些胆怯,嗫嚅说:“张老师,我…我是午间栏目组的郑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