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纬对着高延宗和杨素大发雷霆一番之后便径自回了宣室殿,这一路都很安静,刘桃枝原本是战战兢兢的,但是发现皇帝并不像表面的那样生气,而后也就释然了,刘桃枝毕竟跟随几代帝王,善于观察天颜,仔细揣摩就可以判断出皇帝是真怒还是假怒,现在看来皇帝确实是生气的,但是若说气成什么样子,其实倒未必。没见皇帝批折子的时候眉宇都是舒展开的吗?倒像是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按照高纬的习惯,每隔三日,国子寺都会有博士前来讲经,高纬习惯了由颜之推给他讲解,暂时并不想换别人,今日颜之推给高纬讲授的是《管子》。颜之推行礼,整肃衣冠之后便开始授课:
“《管子》有云:‘君不君则臣不臣,父不父则子不子,上失其位,则下逾其节。上下不和,令乃不行。衣冠不正,则宾客不肃。进退无仪,则政令不行。且怀且威,则君道备矣。”
前几日皇帝刚刚说过自己想要听帝王御人之术,于是颜之推在家潜心看了几日的书,翻出这么几段来讲解。自春秋战国以来,思想五花八门,但总的来说,绝大多数都是在为统治者服务,讲究的是“尊卑有序,长幼定位”,这种思想放在后世固然有局限性,但在封建年代,却是极其有力的统治工具。
高纬很认真的在听着,听听“指鹿为马”、听汉代桓灵二帝贪图享乐祸国无道的典故,最后颜之推讲解“崔抒弑君”,点评道:“君王淫辱臣妻,崔抒怒而弑君……君王无德,致使臣子寒心,怒而杀之……”
高纬知道这个典故,齐庄公是崔抒一手扶立上位,按照正常人的思路,要么,齐庄公重用他,给他子孙后代荣华富贵,让他逐渐淡出朝野,要么,寻找机会,以君臣大义杀之。在高纬看来很简单做到的几件事齐庄公这个二百五都没有干,最终被崔抒干掉了。史书上是这么写的:
崔抒有个很漂亮的老婆姜氏,崔抒喜欢的不得了,艳名远扬。后来有一天碰巧被齐庄公给撞见,齐庄公这个二百五一见之下,三魂七魄还有所剩不多的节操都丢了个干净,心心念念想要一亲芳泽,虽然姜氏已经是人妻,但这并不妨碍他下手,在他看来这个国家都是他的,他睡一睡臣子的老婆谁敢有意见?
俗话说的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齐庄公这位老兄明显深得其中三味,连哄带强迫让姜氏从了他……所以说,男人呀,一旦被下半身控制住了脑子,就会干下无数的蠢事来……齐庄公显然高看了自己这个国君的威权,也小看了被他戴绿帽的这位老兄的能量。
崔抒很快就知道了,而且马上付出了行动。有一次很重要的朝会,崔抒称病没有去,这样重量级的臣子生病了,国君当然要去慰问一番了,其实他只是找个借口来和姜氏私通。而这恰恰就在崔抒的谋划之中,他早已准备好了一切,在齐庄公拍着柱子呼唤姜氏的时候,崔抒一声令下,将齐庄公的护卫关在门外,然后命手下甲士围杀了齐庄公,齐庄公就这么做了石榴裙下死的风流鬼……
在颜之推看来,这个教材很好,是在劝谏君王统御下臣要把握一个度,注意分寸,颇有一种“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若寇仇”的味道。但是他忽略了一点,他眼前的这个学生是皇帝,而皇帝的思路往往是和正常人不一样的。普通人看问题恐怕都只会想:“这样一个无道昏君,的确该死。”而站在皇帝的角度上来看,这就是另外一回事。
“区区臣下,竟敢犯上作乱,可恼可恨!”
是的,站在君王的思路上考虑问题,他首先想到的绝不会是自己错了,既然错的不是自己,那么错的就必然是犯上作乱的崔抒了!
一言以蔽之,“吾日三省吾身,吾都发现是别人错了。”
这就是皇帝的思路。
一个君上,就算他表面上表现的再如何的谦虚、再如何的平易近人、礼贤下士,但他的本质也绝对是骄傲、冷酷的,知错,改错,但绝不会认错。
除非遇道百年不遇的天灾,真正的到了束手无策、江山动荡的时候,否则你想让一个皇帝下诏罪己?
醒一醒吧!
从前不觉得有什么,自从自己坐上这个位置之后,他深深的觉得唐太宗和宋仁宗的养气功夫是真的好呀,为了后世贤名也是够拼的,换成脾气爆一点的试试?
如果他还是从前那个人,站在普通人的角度,他当然会觉得崔抒很可怜,齐庄公该杀。但是站在皇帝的角度上看,那就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齐庄公调戏臣妻又怎么了?齐庄公这点有什么错?私通在皇家还少了,差这一件吗?——一点错也没有!整个天下都是朕的,你就算不满,又能怎么样?又敢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