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秾垂目嗤笑,沉郁半天的神色好不容易出来点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清朗,低声道:“聪明坏了。”
两人之所以有这反应,只因画上画的不是别的,正是他二人从菰城前往宣州时路上途经茶棚,里面老板娘的婆婆抱孙子哄睡觉的场景。
画真正的主人也当然不是林婉婉,而是名衣衫褴褛的白发老翁,江芷记得老翁耳朵似乎不太好,被老板娘叫半天才有一点反应,给完茶钱便消失在大风里,留下一张画被他们惊叹许久。
谁能想到种种机缘巧合之下,这张画居然还能帮他们解了个围。
座上的慕容鑫抬眼望去,知道了场中所有人静默下来的缘由。
区区一张纯靠石墨勾出来的祖孙图,其实远不比用宝石磨粉上色的老君图华丽夺目,可它却有只一眼便让人移不开眼睛的本事。原因并非是它画工多么巧夺天工,而是画中人物的神韵跃然于纸上,看客们仿佛能透过那一笔一划,看到一个穷苦底层妇人一生的坎坷与挣扎,以及日久天长积攒而来的怨念和戾气。老妇人看着怀里熟睡的孙子,眼中不仅仅是千篇一律的慈爱,还有疲惫、不耐,悲哀。
老君图给人强烈的眼球冲击,让人忍不住对画师拍案叫绝,祖孙图却让人关心不起来画师,眼里只有画中人物。
分厘之差,高低立下。
老实说江芷并不懂画,她就是单纯觉得自己手里的画比青年拿的画得好,至于好在什么地方她也说不上来,反正看在座人的反应这把是赌对了。
青年沉默完绿着脸走到林婉婉跟前弯腰一揖:“是在下有眼不识泰山,姑娘的画功在下心服口服,小小年纪便能有如此境界,姑娘日后定会流芳百世。”
林婉婉脸皮倏然通红,连忙站起来摇头道:“您言重了……”画得再好也不是她自己画的,人家越夸她越心虚,别说脸红,这一站脚腕子都快软了。
青年拧巴着心情道:“这要是‘言重’,那全天下的画师都是空有其名之辈了,有画功者天下皆是,有画魂者千载其一,在下长川沈不移,今日多谢姑娘让我大开眼界,敢问姑娘芳名?”
林婉婉登时不知如何作答起来,她爹告诉过她在外绝对不能透露自己的姓名身份,可她又天生不会撒谎,结结巴巴片刻没能想出一句周旋的话。
这时江芷突然抬头朝慕容鑫一翻眼皮道:“我说大哥,饭还吃吗,我快饿死了。”
慕容鑫被她这声脆生生的“大哥”叫的心尖一颤,立即眉开眼笑道:“吃吃吃,马上就开宴,抱歉让江姑娘久等了。”说着又顺带打个圆场,“两幅画都是画师心血之作,没有高低之分,沈公子的老君图精美绝伦,又是画仙郎秋音先生的力作,得之乃我慕容府之幸,老爷子也十分喜欢,定会妥善收藏。”
“十分喜欢”老君图的慕容怀就着桌上的餐前小点给自己灌了半壶酒,喝累了朝后一瘫打起盹儿来。两只朦胧的老眼在半梦半醒间顺着慕容鑫口中的话胡乱望去。
只听慕容鑫道:“林姑娘画功之高超我今生见未所见,或许只有传闻中已故多年的天下第一画师——”
“阿起?”
从慕容怀口中突然蹦出来的两个字打断了慕容鑫要说的后半句话,众人只见原本瘫在锦绣短榻里昏昏欲睡的慕容老爷子突然瞪大双目直勾勾盯着江大姑娘,未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便一个鲤鱼打挺从榻上蹿出来直朝江芷奔去,嘴里呜哇乱叫道:“阿起啊!阿起啊!”